新元4423年2月19日。
从杜灵送墨水给码头主管那天算起，这是第七天。
这天一大早，杜灵就来到了渐渐开始忙碌起来的码头。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布包，身后跟着卡尔和另外四个膀大腰圆的码头工人。
虽然费伦码头有着各种问题，但是因为涌向花都约露的货物实在太多，仍然有不少商船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。现在天才刚亮，三个泊位就已经被占满了，而且后面还有七八条船在排队等待。
因为有船进港，很多等在一旁的码头工人立刻围上去找活干。然而，杜灵身后的几个人却对此无动于衷，只是紧紧地跟着他。虽然杜灵并不算瘦弱，但和他身后的工人一比，真像是混在狮群里的一只野狗……不，说是狐狸好听一点吧。可是从旁边看去，却毫无疑问是这只羸弱的“狐狸”在带领着健硕的雄狮们。
很快，杜灵发现了目标。只见他回头和卡尔耳语了几句，然后一行人就朝河岸边的一个男人走了过去。那人穿着灰色燕尾服，戴着一顶高筒礼帽，看起来无所事事。
“今天阁下来得很早啊。”
主动打招呼的是杜灵。他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，一边大方地伸出手，给人一种自来熟的感觉。
“啊……你是？”
礼帽男明显是被杜灵的突然出现搞懵了，糊里糊涂地就伸出手和杜灵握了握。不过，到底是经常在外面跑生意的人，很快他的眼神里就透出了怀疑。
杜灵对此毫不在意，坦然地自我介绍：“我叫做杜灵，是来为阁下解决问题的。”
“解决问题？”
礼帽男扭头看了看杜灵身后的码头工人们，脸上顿时露出了冷笑。
“你是掮客吧？”礼帽男冷淡地问道，“要给我介绍搬运工也没关系，不过我可是知道行情的，别指望我会多给一个子儿。”
掮客负责撮合买卖双方完成交易，自然也不可能做白工，一般都会从卖方收到的货款中抽头——对于劳工中介，则是从工人收到的报酬当中收取一定比例。正因为如此，为了更多得利，他们自然会尽可能抬高价格。
面对礼帽男的指责，杜灵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。
“我说的问题，可不是这种小事。”杜灵神秘兮兮地回答。
“喔？”
礼帽男斜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伙子——刚刚二十出头，黑发黑眼，容貌与【伊纳夫人】有很大不同，五官比较扁平，肤色也相对较深，倒像是翔鹰草原上的游牧民族。即便有多年从商的经验，他一时也看不出杜灵的底细。
“那是什么问题？”
“时间问题。”
一边说着，杜灵摊开手，把码头的装卸场景展示给礼帽男看。
“我想阁下应该也很清楚，在这边卸货是很费时间的。虽然看起来排在你前面的船只有两艘，可是那都是能装一千个以上麻包的大船——就和阁下的船一样。毕竟码头主管又不会分身术，所以还是只能等小船先卸货……唉，真是太不走运了，明明阁下今天来得这么早的。”
杜灵假装很惋惜地叹了口气，一边偷偷窥视对方的表情——礼帽男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，两排小白牙咬得咯咯直响。
你没猜错，这个礼帽男就是几天前和码头主管争吵的那个人。虽然他当时放了狠话，要发动王都所有的商人抵制费伦码头，可是因为河运都市黑达也堵得水泄不通，所以最后还是不得不到这边来卸货。
虽然礼帽男并不认识杜灵，更不知道杜灵听到了几天前他说的话。但因为杜灵说中了他的痛处，令他非常恼火。
“哈……你如果是来消遣我的，那恕不奉陪了！”
礼帽男说着就要走开，杜灵急忙拦住了他。
“诶——别生气嘛。我说过吧？我是来帮阁下解决问题的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我可以让阁下的船马上就卸货……当然，要等那边的小船卸完货。”
一边说着，杜灵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小船。虽然相距一百多米，但礼帽男还是一眼看出，那只船已经基本上空了。
姑且不论费伦码头别扭的规矩，前面可是还排着两艘大船呢，如果让他现在马上卸货，那肯定是插队的行为。虽然商人也并不总是守规矩，但礼帽男同样明白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“你……想说什么？”礼帽男谨慎地问道。
“哈哈哈哈，不用这么紧张，并不是破坏规矩的事情。”杜灵笑着回答，“因为现在有大船在卸货，主管必须过去清点货物，所以就算有泊位空出来，其他的大船也只能等着……但是换句话说，只要不用主管点货，那无论是什么船都可以按顺序卸货就行了。”
“啊——”
礼帽男恍然大悟，怀疑的神情稍微缓解了一点，但也并没有完全消失。
“你是想说，你能代替主管点货？”礼帽男斜眼看着杜灵，“别说谎，我可是知道的。费伦码头没有其他的官吏，也没听说主管有信任的帮手。”
“哈哈，阁下果然消息灵通。”
杜灵点点头，用拍马屁的口吻说道。不过，他马上又话锋一转。
“确实，我是没这个资格点货的。点货的是这个……”
说着，杜灵从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铜制的方盒子。就是杜灵委托安妮做的五个小盒子之一，不过现在已经装配完成，孔洞都被魔法生物填补好了。正面的方孔里并排了四个田字形数码管，最高能显示九千九百九十九；一块淡蓝色的柔软物体塞满了正面的圆孔，与盒子的表面齐平，形成了一个拇指尖大小的圆盘；从侧面的长条形孔洞里，伸出了一排银灰色的方块，大概凸出盒子表面一两厘米的程度。
“这是用来计数的魔道具。只要有这个，就算主管不亲自过来，也能算出从船上搬下来多少货物。”
“魔道具？”
礼帽男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方盒子，脸上再次浮现出怀疑的神色。
杜灵也没有指望能轻易被接受，于是马上说道：“不用担心，主管已经同意了。如果不放心的话，我们可以一起去向他确认。”
“喔……”
听了杜灵的话，礼帽男这才终于放下了心。
“也就是说，只要用这个魔道具，就算是大船也可以马上卸货了？”
“对。”
“条件是……”礼帽男再次看向了卡尔他们，“要用你带来的搬运工，是吗？”
“阁下果然聪明。”
杜灵微微一笑，不过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：“还有，请按这个支付酬劳。”
一边说，杜灵又拿出一张写着字的纸递了过来。
“嗯？”
礼帽男接过纸张，看了看，顿时恼火地眯起了眼睛。
“你这是要敲我竹杠吗？”
“这话从何说起呢？”杜灵装傻道。
“别想糊弄我！”礼帽男指着纸上的条款厉声说道，“‘工人薪酬应该按实际搬运的货物数量计算。’这个倒是无所谓，可是后一条，‘一个麻包算做一件货物，单人能够搬运的木箱算做两件，两人才能搬动的木箱算作四件；工人每搬运一件货物应支付一个铜币，两人合力搬运货物时，则由两个工人平分相应的报酬。’……要是这么算的话，我的船上得有五百多件货，一共要给五百多个铜币。”
“对啊。”杜灵点点头。
“哼……”礼帽男冷笑着继续说道，“我说过吧，我可是知道行情的。像我这种船，如果一次雇五个搬运工，每个人只需要给八十个铜币就行了。你这价可是整整多了四分之一，还不是敲竹杠吗？”
或许是觉得自己看破了杜灵的阴谋，礼帽男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。
然而，杜灵的笑容依然没有变化。
“诶——账不能这么算啊。”杜灵上前一步，凑近了礼帽男，“那只是搬东西的行情吧，阁下可是还省了时间啊……说起来，船上的货不要紧吗？前面还有两艘船，没有个半天一天恐怕都轮不到阁下卸货啊。”
“呃……”
礼帽男不禁语塞。
他曾经说过，自己的货很娇贵，每耽搁一个小时都会有很大损失。那并不是谎话——他的船上载的是花卉和树苗，都是对时间非常敏感的货物。尤其是树苗，就算搬运的时候很小心，就算带着土一起运输，时间一长还是很容易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。事实上，一次运货损失一半商品，这对礼帽男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。
“不只是能让阁下提前卸货喔。”杜灵继续说道，“我还可以保证，我这五个兄弟肯定比其他船雇的人更勤快……这样吧，如果他们五个比其他船搬得慢，他们的报酬就不用阁下付了，我来出！怎么样？”
“……”
虽然杜灵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，可礼帽男还在纠结。
这也没办法。一边是眼前马上就必须多付出的一百多个铜币，另一边则是因为耽误时间可能会承受的商品的损失。总是要在两者之间权衡利弊，这才是商人的本性。
“唉……没办法了。”杜灵叹了口气，假装要转身离开，“只好去找后面的大船问问了……”
“好……好吧。”
礼帽男急忙出声阻止了杜灵。要是让后面的大船插队，他恐怕不得不等更长的时间！
杜灵回过头来，满脸堆笑地说道：“非常感谢阁下的惠顾，我的兄弟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“不过啊，卸货的时候，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，我可忍不了你们平时那种磨磨蹭蹭的样子……还要保证我的货不会出问题。”
礼帽男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很强硬，但字里行间却透着无可奈何。
“那是当然。”
杜灵干脆地回答。然而，他在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——要说服商人接受金钱上的损失，实在是太难了，很多时候得靠点运气才行。
正因为如此，杜灵才找上了这个礼帽男。虽然做短途贸易的商人也会对时间精打细算，但是像礼帽男这样运送高价货物的船其实并不多——简单来说，他大概是这个链条上最弱的环节了。
万幸，杜灵赌赢了。一旦有了这个突破点，想要让其他商人接受自己的这套“货物统计系统”，就不那么难了。
（不过，卡尔他们可千万要努努力啊。我海口都夸下了，回头真要我给钱的话，这一个月攒下的薪水可就全得玩儿完了。）
这么想着，杜灵不由在心中露出了苦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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